黄仲训民国期间携巨资在厦门、泉州两地广置房产建造别墅,热心地方各项公益事业,但也因涉及鼓浪屿日光岩水操台故址的纠纷,厦鼓群众颇有非议,往昔的是非对错在此暂且不谈。本文就厦门鼓浪屿上有关黄仲训的诗联题刻进行解读,进一步探析黄仲训当年的回国动机及心路历程。有关黄仲训在鼓浪屿的诗联题刻大概可以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黄仲训自己题的,第二部分是别人题给他的,即各路名家的诗文唱和。
人物一、黄仲训题写的诗联
1.远而亭的诗联根据年延平公园筹备会与仲裁者刘光谦、黄奕住等人签订的“调解意见书”显示,黄仲训于民国五年()春从安南(今越南)回国,开始在鼓浪屿建造瞰青别墅和瞰青园,同时建造一座四角凉亭冠名“远而亭”,应该取自古文“自远而至”或“远而望之”的寓意。远而亭后有块花岗岩阴刻一首七律,有款“远而亭为忆余弟仲讚所作,戊午()秋落成,赋此志感仲训”,款后钤两枚方印“仲训”和“铁夷□□”,诗曰:
小筑新亭号远而,断章取义本风诗。乐邱结伴先营窟,磐石铭勋当纪碑。一枕梦魂萦海外,万家灯火瞰江湄。相思只合栽棠棣,留待君来话别离。远而亭对联该诗颔联“窟”后小字注释“乐邱在南安翠屏山”,“碑”后同样小字注明“同理先业,弟多勤劳。”黄文华于清朝末年在越南西贡(今胡志明市)经营房地产及典当行,过世后家族产业主要由黄仲训、黄仲讚兄弟继承,从该题刻可以看出越南的事业主要由黄仲讚打理,黄仲训对这个勤劳的弟弟颇为感激。早期的华侨只是把南洋群岛当作暂时谋生的异国他乡,待到年老体衰之时都要叶落归根,黄文华于年在越南过世后,千里迢迢运回南安丰州安葬。黄仲训大约于年在其父坟墓周围购买大片山地田园,为效仿宗兄菲律宾华侨黄秀烺在晋江东石的古檗山庄,欲精心打造家族成员百年之后的休息之所,后来由于时局的变化,美好的计划化为泡影。图为黄仲训在宗兄黄秀烺的古檗山庄如此题诗:
……我有志未逮,羡君先我倡。我亦营乐邱,二仲卜允臧。先茔近尺咫,同聚翠屏冈。视君营葬地,深愧远莫将。黄仲训题古檗山庄拓片黄仲训在上文“同聚翠屏冈”后小字标注“近与舍弟合营乐邱,于南安翠屏山,其地亦近先茔。”(笔者注:标点后加)黄仲训在古檗山庄的这篇题咏时间是丁巳年,即年8月,这与鼓浪屿远而亭后的碑刻记载的意思完全符合。翠屏冈即翠屏山,位于今南安市丰州镇石坑村,据黄家在石坑村的守墓人李养春遗孀林腰介绍,黄仲训早年在翠屏山购买了大片田园及山地,作为日后黄家家族成员的墓葬地,从她爷爷这辈开始就帮黄家看守墓园,每年清明都要准备许多的供品前往祭拜。
据介绍,一百多年前,黄仲训为自己及胞兄选好的佳城即今泉州进士吴桂生的墓葬地。吴桂生去世欲葬在该地时,李养春夫妇因为职责所在曾去阻挡,后来因为吴桂生生前曾与黄仲训交好,南洋音讯因为太平洋战争中断多年等多种原因,经过沟通后,吴桂生得以葬在该处。但该墓墓前至今仍立着两根高高的望柱,因墓主系文人,故俗称文笔,文笔上刻着一副对联:
枕双阳带双溪,山明水秀真如画;生同胞死同穴,地久天长永弟兄。从现址来看,吴桂生、林德晖夫妇永息于此,但这并不适合该联文的含义。这两根文笔很明显是专门为黄仲训、黄仲讚过世后合葬该处而预先立于此,足见黄家兄弟间的深厚感情,因为对联没有落款,推测应该是黄仲训自己构思的。
2.蠡亭的对联
根据“清一品夫人黄母郑太夫人墓志铭”(黄仲训母亲)的记载:“……越中有地曰厚芳兰者,纵横十余万尺,久荒不知……(黄文华)知后为商贾扼要之区,意欲得之…于是斩蓬割藿,乃疆乃理,久而气象一变,车闻马骤,铁轨四通,顿为绝大商场,地价比之于昔,或倍苁,或相十百…拓此百世不敝之业何其识之远也……”“厚芳兰”位于今胡志明市第一郡即西贡凤山寺、城志中学(改名明德中学)附近,黄文华就是因为在开铁路前事先购买厚芳兰的大片土地而成巨富的。
瞰青园石刻一景在鼓浪屿瞰青别墅的东侧,为纪念父亲黄文华在越南成功开发厚芳兰,黄仲训建有厚芳兰馆。从目前现状来看,厚芳兰馆只有城垛式围墙及几间地下室,围墙内有一个四角观景亭,站立该亭视野开阔,厦鼓美景尽收眼底。黄仲训将斯亭命名“蠡亭”,就透露出他将范蠡当作崇拜已久的心中偶像,并挥毫泼墨亲自题写匾额,从该匾上款可知时间是年冬。清末民初国内多年的混战及军阀土匪的骚扰,让黄仲训对此心有余悸且心力交瘁,而鼓浪屿这片弹丸之地在年沦为“公共租界”,并因为工部局的统治管理被称为“世外桃源”,成为不少洋人、买办、军阀、土匪、官僚、政客及海外华侨的安乐窝。黄仲训当年认为故国山河只有鼓浪屿“干净”,打算下半生要在这里谈风弄月,故而在蠡亭的柱子上如此写道:
频年未靖烽烟,回首故国河山,只兹干净;今夕且谈风月,笑指隔江灯火,无此幽清。黄仲训欲效仿春秋末年的范蠡,在事业取得巨大的成功后悄然归隐,欲在鼓浪屿过着“于世无争、于人无忤”的清净生活。他期盼余生过着“看云”“赏雨”的悠闲生活,并希望这一切能够与胞弟黄仲讚一起分享,然而美好愿景都要依赖于强有力的经济基础,当然黄家在越南西贡拥有13家典当行及大片的房地产,在厦门鼓浪屿亦有几十幢别墅及黄家渡码头,兄弟只要“衣税食租”,足以保证下半生衣食无忧,这在远而亭的对联里如此讲到:
与君相约退闲,喜此地襟山带水,大好青春赏雨,白日看云,匿迹鹭滨销岁月;
笑我夙称不慧,幸随缘衣税食租,翛然于世无争,于人无忤,寄身蜗角阅沧桑。
人物二、名家的诗文唱和
黄仲训曾于清朝末年考中同安县秀才,虽然在越南西贡经商多年,但骨子里头还是个中国文人。当黄仲训在鼓浪屿的瞰青别墅即将落成,他归隐“梦想中的桃花源”马上变成现实,故而意气风发雅兴大作,不仅自己吟诗作赋,还广邀地方名流及科举文人到此一游,应邀来宾盛情难却,自然会即兴作诗,黄随即让人摹勒刻石,其中不乏诗书佳作,但亦有部分是溢美之词,颇具应酬之嫌。这些石刻的落款时间集中在-年,作者包括前清武状元黄培松,前泉州知府李增霨,进士陈培锟、施士洁、吴增、黄抟扶等人,其中有一处书法大家何绍基的“脚力尽时山更好”,因为时间不符合,如果不是之前题的,就是后来根据字帖刻的。从这些难得凑于一处的题刻,可以管窥当年黄仲训的社会关系及人情往来,历史、艺术及人文价值弥足珍贵,如今看来更是为鼓浪屿的文化底蕴增光添彩。现将这些题刻作者的名字列表,方便大家踏勘、查询及研究,部分作者的信息有待进一步的考证完善:
这些题刻的作者以晋江和南安人居多,武状元黄培松与黄仲训同宗同源,“羡瞰青主人点缀园林”,故题“谈瀛”二字,应该是出自唐李白诗作《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海客谈瀛洲”,状元把厦门鼓浪屿比成传说中的东海仙山,难免有吹捧之嫌。
曾任泉州知府的李增霨在题词中讲述“……曩所谓郑王水操古台者,今不可识矣。铁夷嗜古之士,缒幽钓奇,为迹其故址,勒之石焉。旋得郑王手书一诗,并寿此石,以诒来者。”李增霨充分肯定了黄仲训发现并手书“郑延平水操台故址”的重大贡献,并赞扬他“存古之功为不朽”。为此李特地感怀赋诗“大厦将成来意而,嘉宾集贺竞新诗。林园合继平泉志,常棣争铭洛邑碑。杯酒不谈天下事,槕歌遥听水之湄。此间即是神仙窟,何用忧思赋黍离。”
瞰青别墅后石刻前清翰林张琴前往郑成功阅操台遗址,目睹眼前物是人非的“花鸟春深”,金戈铁马的怀古思绪涌上心头,不禁口占一首七律:
焚却儒巾旧秀才,牙樯玉帐海边开。天留片土存明朔,日丽丹心照将台。花鸟春深余故垒,鱼龙夜静忽惊雷。秣陵遗恨舟师失,白马寒潮尚去来。该诗虽然寥寥数语,但却饱含深意,意蕴悠长。首联叙述郑成功由一介秀才弃文从武,于南安丰州孔庙魁星阁前焚烧青衣,并在东南沿海招兵买马誓师反清的历史故事。通篇歌颂郑成功平生以收复明朝江山为己任,有着“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一片丹心,最后尾联讲到郑成功于年兵败南京的重大历史事件,“秣陵”即南京。
举人杨家栋有诗云:
总角论交我与而,园居喜赋落成诗。争传双绾嘉禾绶,知有重镌棠棣碑。梅鹤闲亭孤屿上,草鸡故垒大江湄。天然四面真图画,金碧楼台共陆离。该首七律道明诗人是在瞰青别墅及瞰青园落成时作的,并颂扬主人黄仲训和胞弟黄仲讚分别获得民国初年的四等、五等嘉禾勋章,此举堪比记载唐代贾敦颐、贾敦实兄弟功德的“棠棣碑”,并将黄仲训归隐鼓浪屿比作宋朝“梅妻鹤子”的林逋。
无独有偶,将黄家兄弟比作贾氏兄弟的不止一例,将远而亭的碑刻比作棠棣碑的也绝非偶然,胡惟贤题诗中亦有“洛州棠棣碑可扪,兹亭相与岿然蹲”。七十五岁的陈棨伦更是将感情甚笃的黄家兄弟比作宋代的苏轼和苏辙,先贤苏氏兄弟年轻的时候曾约定隐退时“对床夜雨听萧瑟”,只是世事沧桑人事难料,苏家兄弟的一生聚少离多,早年的约定总是那么遥不可期。苏氏兄弟的这一境地与黄家兄弟颇为相似,黄家兄弟很早就“与君相约退闲,喜此地襟山带水,大好青春赏雨,白日看云,匿迹鹭滨销岁月”,只是还没有等到实现最初约定的美好日子,黄仲讚于年过早离开人世,年仅57岁,葬在越南西贡,魂销异国他乡。
每位诗人的职业不同,遭遇不同,立场不同,诗词亦不同,所要表达的情感自然不同。当时身为政府官员的陈培锟的题诗站位高,立意深,他在诗歌开头这样写“杜陵归陆浑,苦吟忆弟诗。海宇值丧乱,人事伤乖离”,将黄仲训想念其弟与唐代杜甫在陆浑庄写诗忆弟相提并论,如今乱世纷争天下不太平,百姓生活苦不堪言的境地大同小异,而兄弟间手足思念的情感相互类似。诗人由黄家兄弟的同胞深情联想到目前的时局,“阋墙与御侮,此意谁深知。燃箕急煎豆,视此能无悲。”诗歌到了这里,感情得到升华,意境更为高远,帝国主义在清朝末年对中国兴起的瓜分狂潮,而民国初期的军阀混战实际上是同胞兄弟间的自相残杀,这一切不得不让诗人对国家前途担忧万分,因为他想不通国内各方面的政治力量为什么不能像黄家兄弟那样团结,那样亲密,又互相帮助呢?为什么不能放下争端、搁置争议而一致对外呢?不过诗人在最后写到“良会不可忽,河清终有时”,表现出他对中国革命前景的乐观主义精神。
(作者单位:泉州华侨历史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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